拍品名称：

明代 雪山大士

图录号：

3299

年代：

明代

艺术家：

--

材质：

作品分类：

尺寸：

高21cm

估价：

开通VIP查看价格

成交价：

RMB：开通VIP查看价格

HK：3305335
USD：436800 GBP：0 EUR：0

拍卖公司：

北京翰海

拍卖会名称：

北京翰海 十五周年庆典拍卖会

专场名称：

上善若水-宗教造像精萃 成交额：7302.40万元 成交率：76.92%

拍卖时间：

2009年11月9日

备注：

声 明：

中原
黄铜鎏金 单体铸造
涤虑观像空意合
中国化的禅宗的出现，诸流兼综地将印度的“佛性”、魏晋的“玄学”与两汉的“灵魂”，糅合为现实的“人性”。佛教造像与绘画随之呈现一种人间性的倾向。迨入明代，唐阎立本、五代贯休直延元阿尼哥的“胡貌梵像”，奠为庙堂化的经典，但宫阙之外，缙绅文人及并坐抗礼的工匠，操楮奏刃，受禅学南宗影响，不循格、不穿凿，不沉泥，无法而法地“一超直入如来地”。
“明铜鎏金雪山大士”这一时期体现南宗的“心中实有吐出”的独出之作，既有“当下顿了”的直截，又有一种发现“本来面目”的人间性追求。
一
明铜鎏金雪山大士，原为第一流文物学家王世襄的旧藏。1959年，王世襄将之收藏的小型造像拍照，贴于散页，后附油印的图版说明，合订名曰《雕刻集影》。
中国人一向侈论书画，间或谈金石雕刻。梁思成《中国雕塑史》开篇即道：“雕刻作为’雕虫小技’，士大夫不道也”。王世襄是一位别样的博雅君子，集藏文物尤择冷门，藉之存养学问，深辨致知，兼有一种自娱的玩兴。若以士大夫眼光衡量，“王学”体系之内大多“雕虫小技”。
《雕刻集影》纂汇之时，中国的文物类型学不似西方博物馆教条和缜细。“雕刻”一门的品类，包括范金削木、琢石抟泥和凿窟造像。故雪山大士依中国人的传统，归入雕刻，《雕刻集影》的鉴赏文字，也是典型的中国式“速描”。
“方面长耳，头很大，超过与身体的比例。眉毛高出，在眉心与鼻准连在一起。颧骨隆突，偏下偏右，离开一般的位置。唇上无髭，在口角之外却又蟠结成卷。相貌奇古，却含蓄浑成，所以趣味隽永，耐人晤对。此像面相不以传统的形式为依据，更不是传真写照，而是作者发挥他的想像力，用一种夸张而近乎浪漫的手法来塑造。它与木雕金髹一尊（木雕金髹雪山大士），姿态无大差别，可是风格情致，迥不相侔。说明同一题材，不同的雕刻家对它有不同的体会，因而有不同的创造。”
简短的文字扼要地指出，雪山大士的雕塑“夸张而近乎浪漫”，并且同一母题有着不同的创造。
夸张与浪漫是中国人的造型传统。远溯红山玉龙、商周饕餮、两汉四神、六朝翼兽，无不以一种雄宕纵逸的浪漫，极尽夸张地赋予神灵一种人本的寄托和企望。及后玄禅相糅，远古的浪漫积淀为中国人的天性。入宋，天道人性即“本体”的理学，官方地将社会推向世俗化，写实精神随之以一种复兴之势，高屋建瓴地灌入整个社会意识，然而，禅宗的“贵在得意”与陆九渊、王阳明的“心学”遥相契合，尽管写实已经固化为工匠的一种商业品质，浪漫的情绪依然如无声细雨润入方端而质性的写实艺术之中。
雪山大士出人意表的魅力，是之以浪漫为表，写实为质，恰如其氛地融进一种不易察觉的诗意和禅趣。
雪山大士的坐姿是经典式，惠山泥人般的大头与瘦骨嶙峋的四肢，如果直感“夸张得近乎浪漫”，无异盲人摸象，且不解禅趣。佛学入明代中晚，“兼综朱陆尽去枝叶，一意本原，以默坐澄心为学”。雕塑雪山大士的工匠，是一位深谙含蓄且通禅趣的高手，着意面部，神情尤为用力。
大士双眉高挑，不同于常见的双眉紧蹙的修禅形象。大士双睛凝定俯望下方，下方是深涧、众生、抑或是破除暗障与缚结的“观”？王世襄所谓的浪漫，焦点地集中于嘴唇的线条。微抿略翘的双唇，似紧实弛，清晰地显现佛家至高的“止息散心，专注一境”的禅定气象。
二
相同母题存在不同创作风格，中国艺术创作的另一个悠久传统。中国人从不急于创新，专注地重复同一主题，通过尽善尽美证实创造力。西方人将之归于一种关乎生产力的“模件化系统”。实质上，在大一统的政治结构内，存在一种影响甚至钳制社会意识的整型机制，并以之界定和维护传统的单纯性。
模件体系的最初优势，体现于制造对应等级的礼器，此后远古题材稳固地沿续，而创新之举亦以巧妙的解释，编入无尽的序列之中，然而，从历史的大视野纵观，变化悄然发生而从未间断。佛教造像迄北魏延及明代，历代或显或隐地融入新的变化和内容，其间经宋代突变，西域一脉渐行渐弱，元代密宗有过短暂的取而代之，明永乐之后，佛教造像形成汉藏两大系统，二者在及后的数百年间，渐行渐远。
分道扬镳，并不意味主题的崩析。所见雪山大士造像，大多元明时期，除收录于《雕刻集影》的“明木雕金髹雪山大士像”，尚见美国克利夫兰博物馆藏“元末明初铜鎏金雪山大士像”（图1)、美国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藏“明铜鎏金雪山大士像”（图2)。前者“胡貌梵像”，躯体比例、肌肉线条以及服饰，精确、写实，保留古希腊及健陀罗的遗风，后二者融合了藏传佛教造像的审美原素。
有趣的是，后二者与本件同一母题，局部互有参照与移用，如身形、衣裳、眉髯、基座等。克里夫兰博物馆的雪山大士紧蹙眉头，双唇严闭，神情介于挣扎度劫与静心禅定之间，表现释迦“摄心勇猛勤精进”的苦修。亚洲艺术博物馆的雪山大士的雕塑意趣，趋似本件，但面部刻画更加夸张。
三尊铜鎏金造像趋一地表现明代禅学传道与修行方法上盛行的“扬眉瞬目之机”。参照雪山大士为“半偈”舍身的故事，三者的表情，以不同的夸张表情，形象地述状释迦忽闻“半偈”的豁然和欢喜。
三
在过去世，释尊乃一凡夫，入雪山苦修菩萨道，名为“雪山大士”， 渴饮泉水，饥食山果，独自习禅，制御六根。帝释天见雪山大士独修苦行，欲试之恒心，化作面相凶煞的罗刹，从天界降，行于释尊前，朗声吟道：“诸行无常，是生灭法”。
大士闻“半偈”，心生欢喜，四顾唯见罗刹，恭敬地说：“若能说余半偈，吾终身为汝弟子。”
罗刹说：“我今饥逼，实不能说。”
大士问：“汝食何食？”
罗刹道：“我所食者，唯人暧肉；我所饮者，唯人热血。”
大士毅然道：“但能具足说是偈竟，我当以身奉施供养！”言罢，脱下鹿皮衣为罗刹敷座。
罗刹宣说道：“生灭灭已，寂灭为乐”。
大士深思其义，将偈语书于石壁、道树，及后，大士攀上高树，投身于地。罗刹恢复帝释本象，半空接住大士，忏悔顶礼而去。大士“为半偈舍身因缘，超十二劫，在弥勒前成无上道”。
因帝释天在雪山传偈大士，亦名“雪山偈”。雪山即喜马拉雅山（梵文Himalaya）。《新唐书·西域传》谓：“北天竺距雪山，环抱如壁，南有国，通为国门。”唐代玄奘法师西行求法，曾过雪山。据《涅槃经·圣行品》曰：“其山清净，流泉浴池，充满其地。”
雪山大士的经典形象，大多取型帝释天未降之时，释迦手抚屈膝，枕颏冥想禅定的情状。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（图2）别具匠心，刻画释迦闻偈而喜的一瞬，如果细细体味本件，大士的唇角隐约显现一丝未绽将绽的微笑，眼脸不垂，凝定的目光之中，似有所悟，亦或表现“闻偈”。
四
佛以“善巧方便”说法，既能以一句演无量法，亦能以无量法为一句。四句偈言，概括了全部佛法，道破了一切事物生灭无常的本质，指明了断生死、证涅槃的解脱目标。尤其是后“半偈”，至为重要。《涅槃经疏》卷二一曰：“生灭灭已”，即是永断于生死；“寂灭为乐”，即是常得无量乐。
佛教的“寂灭”，并非生物学的“死亡”，相反，它是超越世俗的名物之累，重获本真、活泼泼的生命。
人生是一个“线段”，两个端点是“生死”和“有无”。如果生是昼，死是夜，人生就在昼夜交替轮回之中；如果得是乐，失是苦，现实就在苦乐交替轮回之中。人与人的差异，是昼夜、苦乐的量之多寡。“寂灭为乐”，本质地告诉人，若能摆脱轮回，人心就是一个驱逐黑夜的“永昼”，一个得大自在的天地。
在《雕刻集影》中，王世襄未述雪山大士为“半偈舍身”的故事，但是二十四年后，“雪山偈”成了老人终结收藏的箴言。
2003年中国文物界最后一位精神贵族朱家溍先生走后不及一月，“俪松居长物——王世襄、袁荃猷珍藏”拍卖。
这位和霭博雅的文物大师终结收藏，多少让人感觉一种感伤和困惑。在荒诞年代里，独醒独行地人弃我取，藉之存养学问，深辨致知，著成等身之作。眼见价值时代将临，老人不存妄心地终结收藏，书斋简素，仅留“锦灰三堆”。以儒家的眼光看老人的经历，令人想及黄宗羲谈王阳明：“泛滥于词章，细而遍读考亭之书，循序格物，忽悟格物致知之旨，圣人之道，吾性自足，不假外求”。若以佛家眼光看，则是一种“应劫而生，止于至善”的“完觉”。
五
回想当年的拍卖预展，从“俪松居”珍藏前一一走过，使人不禁有一种寥寞的感伤。聚聚散散，原本一个周而复始的循环，感伤的是，未来将不得不面对大师之位的虚空。
数年过去，“雪山大士造像”由于继藏者的珍心，依旧如数年前一般纤尘不染，灿烂的鎏金闪铄着象征精神不坏的光芒。作为凡人的释迦一衣蔽形，有若磐石一般抚膝枕颏地坐禅，面容明莹，神色淡定，唇角那隐约的笑意，似乎微些地绽开了。
雕塑雪山大士的人，数百年前已经作古，他或许不曾想到手铸之像历经劫难，依然光彩，更不会想到一时心性的浪漫，为后世留下经典。多少飞花一瞬成泥絮，有情固然怅惘，无心依然抱憾。然而，这位雕刻家知道，象征禅心金刚不坏和禅机圆活不死的这尊雕像，将在一次一次的生死与若乐的轮回中，不待境静而静，不风流处亦风流。
如果佛像是“虚”，心意是“空”，那么，“佛”在“像”中，则“心”在“意”中，即使水月的薿薿余光，也可以看见一个光大圆满的“意象”。面对雪山大士的审美，一如大士禅悦的充盈，再观王世襄先生的“尽散之举”，就会多一层了悟，对于未来，也会多一些信念的弥满。
出版：王世襄《俪松居长物志—自珍集》生活、读书、新知三联书店，第58页